小河晨梦

惊悚黄昏

登上停在面前戛然而停的蓝色农用车的最初两三分钟，秀凤的心情仍处于兴奋和感激的状态。

刚才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旁等车，眼见各种车一辆辆飞驰而过，暮色又渐渐围拢来，她心里急得打算只要有一辆车肯停下，即便是老牛拉的破车，她也跳上去。

刚才拦过的车，有货车，有微型面包车，也有几辆这样的农用车，但一辆也没停下来：运气好点的话，人家冲她摆摆手，或鸣鸣喇叭，多数呼啸而过，看也懒得看她一眼。她真恼怒自己，就为跟舅爹多聊几句，多陪他几分钟，就误了开往县城的最后一趟班车，出门前在家明明盘算好了的，唉……

正在自怨自艾时，就来了这辆农用车，眼看暮色就要完全四合，她试试最后的运气，未料刚举起示意的手司机竟就爽快地“戛然”一声把车停在她面前。

可坐上副驾驶室不过才两三分钟，那兴奋和感激的心情就不翼而飞。乜斜着眼看去，司机和紧捱着他坐的那个男人都年约四十左右，皮肤黝黑，尽管面目算得上和善，她心里还是闪过一道恐惧的弧光。不禁暗问自己：你是否觉得你的行动有点贸然？是否属于病急乱投医？你忘了前不久看过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那部电视剧？可你偏在这种时候毫不犹豫地就上了陌生人的车！而且车上身强力壮的男人不止一个！

这样一想，再偷眼瞥去，竟发现身旁两个男人的面目起了微妙的变化，变得有点狰狞，又有点沾沾自喜，似乎在说：好哇，自己送上门来的！

这时，她真后悔刚才拦车，真想打开车门往下跳。但她不敢，她预知得到跳下的结局会如何。许多年前，一位女知青搭乘别人的便车，好像也是这样的农用车，也在这条路上，汽车拐弯时由于车速过快，一只前轮压下路基（就在知青那边），知青眼见车子就要翻，情急之下，擅自开门盲目往下跳，结果身躯被那只冲出路基的前轮压扁，而不动于衷的司机和另一个虽受了程度不同的伤，但捡回一条命。这件事，她一直没有忘记。

或许司机和另一个男人同时觉察到身旁这个年龄与他们相仿的女人的心理活动，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嘲笑。当然，这只是秀凤心理作用产生的幻觉。

秀风上车时只对他们说了一两句表示感谢的话，他们也只问了她何去何从以及为什么这么晚才到路边等车这样的问题，之后，双方便不再有言语的交流，这就给秀凤的心理活动提供了足够的时间。

途中路过一个叫“拉优”的村庄，她本可找个借口叫司机在这里停车，可一开始就交代过下车的终点是县城，便不好意思改口，怕那两人看穿她的心思：嘿，这个女人又胆怯，又不信任我们。她宁可听天由命，也不愿暴露自己，便一边绷紧全身肌肉，一边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车速很快，拉优眨眼而过，前面就是天堂岭了，过了天堂岭，就可远远望见南江河两岸满城的灯火了。这时，暮色已完全四合，天堂岭像个依稀可辨的黑色巨人拦在前头，一股恐惧的潮水第N次在秀风的心腔来袭，那件已过去多年尚未破获的案子再次浮现于她的脑海：

清明时节的一个黄昏，下着毛毛细雨，在学校工作了一周的初中同学晓欣，周六放学后推一辆自行车艰难地行走在天堂岭刚开通不久的蜿蜒起伏的黄泥公路上，转过一道弯又一道弯，还有短短一段路就到山顶，她就可以蹬上自行车，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回到那个有丈夫和儿子等待的家，就可以吃上可口而暖暖的饭菜了。但她没有如期回到家，更没有吃上可口的饭菜，就在快到岭顶的那个山窝窝，她遭遇了不测。

越想，秀风心里就越紧张，似乎听得见咚咚咚的心跳声，还感到各种脏器直往嗓子眼涌，拳头几乎攥出水来。她第一次乘坐飞机时的感觉就是这样。

汽车一点也没减速，隆隆隆地往上直奔，她疑心甚至明显感到身旁那两个男人好像要赶去完成一件早已策划好的阴谋。禁不住双腿也有点微微颤抖起来。所幸，已进入暗夜，没有路灯，他们看不见也感觉不到她身上发生的微妙变化。否则，她将感到尴尬，也于自己不利。

隐约中，她感觉已来到每次经过时都不由自主令她有点毛骨悚然的地方，但进退维谷，骑虎难下，索性心一横，双眼也闭上，不断暗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喂！旁边这位靓姐，车到了，还舍不得下车呀？

在几乎失去意识的朦胧状态中，秀风突然听到一声喊，她猛然睁开眼睛——哦，汽车已稳稳地停在她要去的那家叫“望鱼楼”的旅馆前，街上灯火阑珊，行人悠然散步，噪杂的市声中，她感到司机的那一声叫多么悦耳！原先绷得紧紧的全身神经，于顷刻间彻底松弛下来……

她赶紧从驾驶室跳下，匆匆地从挎包里掏出比公交车多一倍的几块钱，隔着车窗激动地往司机的手里送去，但司机笑着朝她挥挥手，一踩油门，走了。留下感激不尽又羞愧难当的她。